门推开,长龄便瞧见半躺在床上的卿云,他轻叹了口气,端着药上前,先细细凝视了卿云憔悴的病容,便又叹了口气坐下,“喉咙还疼着呢?” 卿云轻轻看向长龄。 他从昏迷中醒来后便是由那小太监照顾,那小太监也不知道是不是长龄故意找来的,自己不好说,让旁人在他面前绘声绘色地说着长龄如何把他救回来。 是了,他便是这般要人救来救去,非得他对他们都感恩戴德不成。主仆二人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,好,很好。 卿云摇了摇头,冲长龄露出个浅淡的微笑。 长龄见状,不由伸手摸了摸他瘦削的脸颊,“先喝药。” 在长龄这儿喝了药之后,还有颗蜜糖吃,清清凉凉的,说是太医院里配的,对卿云的嗓子恢复也有好处。 长龄又打了水来替卿云擦身,卿云现在身子虚,经不得热水沐浴。 “太子今日问起你了,”长龄知道卿云想听什么,他低声道,“殿下罚你,也是为了你好,小错不罚,一味宠着你纵着你,待你犯了大错,才真叫不可收拾。” 卿云伏趴着不言语,他双眼默默地瞧着蜡烛,心里反复想的还是他到底错在哪。 闹这一桩事,长龄也明白了卿云虽生得娇柔,性子却是极刚烈的,有什么道理也只能缓缓软和说与他听,或许能听进一二,可他能如此哄着,太子却不会这般,卿云这个性子若是不改,日后怕是要死在这上头。 长龄下了狠心,继续道:“我知你心里委屈,兴许还怨上了太子。”他说着,脸朝前探去,瞧卿云的脸色毫无变化,他又轻叹了口气,“没有奴才怨主子的,”长龄语气平静和缓,“雷霆雨露,皆是君恩,你若能参透这八个字,你就还有转圜,你若想不通,死路也就近在眼前了。” 长龄把话说得那样明白,卿云身上终于颤了颤,他转过脸,与长龄在烛光中对望了。 “太子,今日真的问起我了吗?” 卿云的声音较之先前更粗哑了几分,长龄听着心疼,点头道:“是,今日太子用午膳时问了一句。” 卿云垂下眼,他如今说话还是疼得难受,然面上不显,缓缓道:“太子还是心疼我的。” “你这么想就对了,”长龄面上露出喜色,“太子若不心疼你,怎会问起你?待你好了,再去太子跟前赔个罪,太子宽仁,这事就算这么过去了。” 太子宽仁。 这话,卿云自入东宫以来不知听了多少遍。 他回忆太子在殿前立在他面前的模样,他抬头看不清他的模样,只觉得他犹如高高在上的神明一般,也如地底索命的恶鬼阎罗,一句话便可以定他的生死,不,都不用一句话,太子一个眼神,自会有人替他动手。 “你如今最紧要的就是养好身子,也别多想了,”长龄拂了下卿云的头发,“年纪轻轻的,总是这一副灰心神情,还怎么得了?” 待到长龄也洗漱完,熄了蜡烛躺下,屋内静悄悄的,长龄这才轻轻说了一句。 “来喜被赶出东宫,回了掖庭局。” 卿云原正平躺着,闻言猛地侧过身子望向黑暗中的长龄。 长龄不再多言,只道:“睡吧。” * 如此卿云养了足足二十来天,这才算好全了,长龄也未曾食言,他一好,立即就带他去见了太子赔罪。 卿云进去恭恭敬敬地磕头,“奴才参见太子殿下。” 李照在宫里不爱端着,就这么随意地屈起一条腿,斜躺在软榻上,手里捧着一卷书,他瞧也不瞧卿云,只淡淡道:“好了?” “托殿下的福,奴才已好全了。” 李照这才瞥眼过去,见卿云跪在榻下,人小小一团,似乎比之前还瘦了许多,便道:“过来我瞧瞧。” 卿云站起身,移步靠近。 “抬起头来。” 卿云迟疑了一会儿,慢慢抬起了脸,眼睛却并不直视李照。 李照就这么打量着卿云,人的确是瘦了,好似比他初见卿云时更瘦,原本就是一张巴掌大的小脸,痩了之后,更显得楚楚。 李照心里还是喜爱这个小太监的,小太监伶俐逗趣,言语有时没顾忌,却也贵在真实可爱,如今这副乖顺模样,倒叫李照心里不爽快,是真的知错改了性子,还是拗着性子变着法儿跟他赌气? “你休养了这么些日子,可想明白自己错在哪了?”李照道。 二十几天的功夫,长龄一直旁敲侧击,卿云听着也明白了他的意思。 太子是喜欢他的,可太子喜欢他哪,要他自己揣摩,揣摩上意,这四个字说来简单,却是刀尖上起舞的事,一不小心便是万劫不复。 若他想保全自己,唯有本分听话,或可平平安安,就这么一直过下去,在东宫当个安分奴才也就是了。这些话到底是长龄自己想说的,还是太子命他说的? 卿云先跪下,眼向上看,重又对上了李照的视线,李照原本平静的面容微微有了变化,那变化极其微小,便是着力窥探的卿云也险些错过。 “奴才不知,”卿云小脸绷得紧紧的,“奴才不受调教,是奴才笨,太子若厌弃,只管将我赶回玉荷宫就是。”他说到最后,眼中又溢出一点泪花,垂下脸重重嗑了个头,“多谢太子殿下救命之恩,今生不能,只得来世再报。” 卿云头嗑在地上,一颗心“咚咚”地跳着,跳得跳着便渐渐缓了下去,上头太静了,静得如同那日他转瞬被厌弃时,太子也是这般安静,身体里的力道像是正一点点从他的四肢之中抽离出去,他猜错了…… “说着说着便又‘我’啊‘我’的了。” 太子带笑的声音传来,卿云身体里的力道猛然丰盈回去。 “我看你是改不了了。” 李照一面说,一面放下腿,俯身将双掌穿过卿云腋下,直把人提到了榻上,又让卿云抬脸,见卿云泪眼婆娑,不由好笑,“你一个奴才,怎么那么爱哭?” “奴才不能哭吗?” 卿云的反问叫李照真是哭笑不得,他刮了下卿云的鼻子,“不能,奴才在主子面前只有笑脸,哭哭啼啼的丧气样是怎么都不能在主子跟前露出来的。” 卿云用袖子抹了眼睛,“那若受了委屈,也不能哭吗?” “不能,”李照笑盈盈道,“忍着。” 卿云眼朝着李照脸上瞧,李照的笑容在卿云心里已不再可信,但李照单手正搂着他,他便知李照这是真正气消了,这会子是在逗他,他就该当个乐子,于是软声道:“我忍不得。” 李照道:“所以就砸人的脑袋?” 卿云心下一紧,说到触怒李照的事,他不能只一味撒娇卖痴了,面露愧色道:“这事是我错了。” “哦?”李照饶有兴致道,“哪错了