进来时,李崇余光便注意到了这小太监,芙蓉面,绿衣衫,年岁又小,恰若池中菡萏,如不错的话,便是当日闹出风波来的小太监,也是那日剥柑橘的那位。 声音倒也很特别,不似寻常太监尖细柔软,听着沙沙的。 “向齐王见礼。”李照道。 卿云如堕雾中,浑不知李照打算,只得依他所言,上前向李崇行礼,“奴才参见齐王。”他原是低着头的,只是习惯在李照面前抬头,一时脑子又糊涂,行完礼便如寻常般抬脸冲李崇望去。 李崇的相貌和李照有三分相似,却比李照更显得清冷傲气些,尤其那一双眼,瞧人的时候自有一番摄人之处,他似是未料竟有奴才敢直视他,眼中精光一闪,卿云吓了一跳,慌忙垂下了脸。 “这小奴才实也是个可怜人,”李照道,“人事不知的时候便入了宫,一直在玉荷宫里当着杂役,那日稀里糊涂的便撞见了我,兄长也一贯知道我的性子,便是不让我瞧见,若叫我撞上了,少不得为这奴才做主,只也再没别的了。” 李崇明白李照的意思,是说那事非是冲着淑妃而去的,也明白是皇帝让李照来的,如若不然,李照绝不会特来解释。 一旁的卿云也终于抓住了李照话里的意思,原来是向李崇示好,卿云心怦怦跳,心中生出了几分紧张,生怕李崇不悦,迁怒于他,还要再罚他。 “我明白。” 李崇声音一出,卿云那一颗悬着的心稍稍放下。 “这么个可怜见的小奴才,便是我撞见了,也少不得为他分辨是非,如今他在东宫,倒是养得不错。” 又听那比太子稍显得冷些的声音淡淡道:“不知太子可否割爱,将这小奴才给我?” 卿云心猛地揪紧了,他几是立时想抬头去看李照,生生忍住了,双手悄然攥得死紧,浑身都僵直了。 齐王是淑妃之子,他得罪了淑妃,若是落到齐王手里,恐怕……他恐怕凶多吉少……太子、太子他不会的……他舍不得的……不会的,太子他不会的……太子亲口说过他喜欢他的…… “好啊。” 一声淡笑传入耳中,卿云脑海中嗡鸣大作,便听李照笑道:“那便依兄长的意思办吧。” 第28章 李照话音刚落,卿云便噗通一声跪在地上,背上汗出如浆,在回暖的春日里打了个冷颤,浑身血液都似快要倒流,恨不能立即开口求太子饶命。 “你愿不愿意留在齐王府?” 偏头顶还传来李崇的询问,卿云面色煞白,不敢应答,双掌按在冰凉的地面,卿云从侧面缓缓望向李照。 李照手端了茶正要饮,玉色茶碗挡住了李照的脸,让卿云看不清李照面上的神情。 “怎么?”李崇淡淡道,“瞧不上我这齐王府?” 卿云仍定定地望着李照方向,他眼中已蓄满了泪,可李照却是看也不看他。 往日主仆二人相处种种在卿云脑海中一一浮现,可笑,太可笑了,他竟真以为自己已博得了李照的宠爱!李照李照! 卿云轻吸口气,深深弯腰拜下,额头磕在地上,眼中泪珠滴落,哑声一字一顿道:“奴才但凭太子做主。” 堂内一时一片寂静。 李照放下茶碗,望向卿云身影,心说素日里他也算机灵,怎么到了齐王府便不会说话了,再见卿云头磕在地上不动,心知这是倔劲又上来了,原以为在他身边这么久,总也有所长进,到了关键时刻,竟还是当初那副模样。 李崇也不言语,反端起茶来也轻轻抿着。 李照盯着卿云身影,心中既恼又无奈,轻皱了下眉。 “这小奴才还是太不懂规矩,”李照只能开口笑道,“兄长若是想要奴才使唤,我再挑好的送来,免得兄长你劳心劳力地再调教。” 李崇原也只是玩笑,自然也不会强要人,也不会要东宫的人,他也未料卿云会这般反应,但他更没想到李照为了这个奴才倒真肯拉下自己的脸面,把说出口的话又强咽回去。 李崇放下茶,也轻扬了扬唇角:“不过玩笑罢了,我这里倒还不缺人使唤。” 李照笑着看向跪伏在地上的卿云,未露出丝毫不悦,“还不快起来。” 卿云浑身一颤,双手撑在地上,慢慢一点点站了起来,如行尸般又低着头僵硬地退回到李照身后。 兄弟二人又寒暄了几句,李照推说还有政务处理,便离开了,他按住李崇不让他送,李崇也未强求。 待得李照离去后,李崇复又坐下,心头却是沉重无比。 纵使丹州之事他如此出力,父皇也听了他的意见,放了丹州那些人一马,可父皇终究还是偏爱太子,对李照竟宠爱至此,一应为他考量周全,便连如何修复兄弟关系也为他思量打算好了。 李崇神色黯然,片刻后便又冷漠地垂下脸,忽见地上莲花方砖上竟有点点水渍,微一思索,这才恍然,原是那小太监被吓哭了,李崇轻轻一怔,摇了摇头。 上了马车,李照一言不发地在车内闭目养神,卿云坐在离李照不远的侧面,一颗心到现在还在怦怦乱跳,仿佛在鬼门关里走了一遭,背上凉浸浸的,内衫贴在背上,黏腻阴冷。 卿云慢慢抬脸望向李照,李照面容平静,和来时无甚差别,卿云心中涌起恨意,恨意方入眼,又被他生生压下。 恰在这时,李照睁开了眼,他静静地看向卿云,卿云眼中只有泪光。 卿云嘴唇打颤,轻声道:“多谢殿下开恩。”他话音方落,含着的泪便从眼眶中滚落,缓缓滑下面颊。 李照也久不见他掉眼泪了,终究还是不忍,沉声道:“过来。” 卿云默默地坐到李照身边,李照掏了帕子,一点点替他擦了泪痕,“哭什么?我方才不过是同齐王做做样子,你是我的人,我怎会把你交给齐王?” 卿云面上一丝神情也无,他现下尚未全然平复心情,只能默默流泪,以掩饰心绪。 李照见他泪流不止,眉头微皱,只能耐心道:“他同我要你,只是玩笑试探,我若不舍,你以为对你便是有什么好处?你也受我调教多日,在我身边耳濡目染,竟想不明白这些道理?他玩笑一句,我便也玩笑一句,你再说两句机灵话,当个玩笑过去也就罢了,偏你实心眼,那么当真。” 卿云听明白了,也想明白了。 李照并未真的想将他交给李崇。 卿云泪眼朦胧地看向李照,李照神色肃然,想必是对他方才的表现觉着失望,可李照又如何能明白,他若落到李崇手里,必死无疑,李照是在拿他的命同人玩笑做样子,却还要他也谈笑自若,不以为意。 “还没想明白吗?”李照见卿云只怔怔地像是丢了魂般地看着他,语气也稍稍冷了,“卿云……